人心是肉长的,它教会我们善良和包容,但人心的卑劣与险恶也教会我们伪装与厌世。人心这东西,深究起来,真的太难懂。
年夏天,学校安排临床学院大三学生课间实习,以熟悉临床基本技能。医院和本校有合作联盟性质,我们系同学均被派往辽宁省鞍医院下科临床实习。为期两个月时间。那时我们刚接触专业学科没几个月,完全就是菜鸟一枚(医学本科是五年,通常大四下半医院医院进行毕业实习,直到毕业前夕)。尽管如此,大家都抑制不住兴奋和激动,对即将发生的一切充满了新奇,亢奋和憧憬。终于能去手术室,终于有机会上台儿啦!也是在这不足两个月的时光,或许是求医十年最苦最累的日子,但回想起来也是感触最深最满足的惬意。
医院是最考量人性的地方,在这里,人性的善恶美丑,无所遁形,也折射出现代社会意识和当代人性端倪。从下面两个事例,仁心和人心在这里一一俱现。
第一个当然是我的带教老师—李医生。平素少言,行事干脆利落。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本人和老师在长相、体格上都很相当,连坐在办公室写作时的神态都很神似,旁人不好分辨孰是医生,孰是学生,搞得患者容易混淆。老师手里有一下肢大腿骨折患者,年龄约50多岁,职业:教师。和老伴两人从黑龙江到辽宁旅游,因旅途发生意外而送至本院治疗。跟随老师查房,该患者已进入术后补液、抗炎、换药等常规治疗阶段。随后在操作医嘱时发现开药等处置权限受限,向李老师求助,老师说明是由于患者欠费,系统不允许进一步操作执行。无奈下我只得去病房向患者及家属告知情况,患者表示出来游玩,确实未带多余闲钱,短时间拿不出拖欠住院费用,且子女和亲戚都不在身边。当时的我比患者要着急,考虑到一旦停药中断治疗,术后并发证出现几率大大增加:感染、坠积性肺炎、出血、电解质紊乱、骨折迁延愈合等。患者遭罪不说,哪一个出现都够医生喝一壶的。遂跟老师禀告实情,老师就去手术室了。下午剩余工作时间基本在书写病历,倒也没有上午那么繁忙。老师领我到值班室,从更衣柜里拿出元钱,附带写有住院号的纸条。他让我到住院处悄悄地把钱交了。其实本人心知肚明,这正是他手下的那欠费患者。事后如大家所料,病人恢复良好,正式出院。办理出院当天,该病人子女也在,全家向李老师和我连声感谢。病人主动提起拖欠医药费的事情,我向他们说明事情原委,把交款单据交到他手上。患者沉默好一会儿,吩咐子女把块钱交给李医生手上。结果老师则把多余的块返还到家属手里,嘱其出院后注意事项、补充营养之类,对垫付一事只字未提。原以为这种桥段只能在小说中看到,可事实摆在眼前,远比小说来的更真切、更深刻,更直击内心。所以更坚定跟老师学习的信念,直到现在每年过节,也会信息或致电向老师寒暄一下。
第二个老师给我的印象尤为深刻—腾医生,身材高大,体格健硕,一脸连毛胡煞是显眼,说话声调却是绵绵细语、不疾不缓。这位老师手下有个高年级学长跟他学习,常一起进出手术室。两人有时在一起讨论患者病情,书写病历,倒也显得甚是和谐、融洽。我和学长是同校,所以叫他师兄。腾老师比较和善,技能过硬,且接手的患者大都是急危重症,所以我时常去“蹭”夜班。学医的都知道,夜班是最锻炼人、最考验人、最挑战人的!你需要在人员配备不足,资源相对白天紧缺的条件下尽快做出决断和相关处置。这需要扎实的临床基本功和快速的应变能力。这天傍晚,经急诊送来一名患者:此人由急救床推入疗区,男,55-60岁左右,工人。左足被卡车碾压伤,脱套伤。患者烦躁,口干,意识不清,呼吸表浅,血压测不到。腾老师一边询问患者受伤经过等情况,一边告诉护士马上挂水、抽血检验等事宜;待打开包扎伤口触目惊心:左足与小腿已基本离断,只剩下一小块表皮与小腿相连,里面分不清软组织及骨性结构,远端跖趾关节更是血肉模糊。患者进入休克中期,随后可能发生心肾等多器官衰竭。需要立即安排输血手术。这时候犯难了!患者是由几个工友送来的,无家属,无身份证,无手机和联系方式,典型的“三无人员”!就连看病的元押金还是工友拼凑的,询问患者也是一顿胡言乱语,只嚷嚷口渴、要医生救他…在这出现两个不可回避的严重问题:第一,手术同意要求患者本人、配偶或其直系家属同意签字方可;第二,所交押金尚不足以应对术前检查处置,对于输血、手术治疗等费用等更显得杯水车薪。我和学长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腾老师则是让我们立刻联系血库备血,跟手术室打招呼,打印手术申请单。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一丝紧张。他这得豁出去多大的勇气!承担多大的医疗风险啊!时间就是生命,好不容易等到所有检查结果出来确定治疗方案后,病人立即被推往手术室。腾老师主刀,师兄I助,我当II助,施以清创、断肢再植、神经血管肌肉探查吻合等多个术式。腾老师精确的解剖定位和娴熟的操刀技术让我大开眼界,经过几小时奋战,手术圆满结束,病人生命体征平稳,被送至病房。此后几天,患者病情逐渐改善,意识已恢复清楚,伤肢血运、神经功能都在逐步好转,可是每次我们问及其身份、家庭住址、联系方式等信息时,病人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也决口不提续交住院手术费用的事,有一种“我啥都不知道,你们能把我怎的!”的态势。又过了两日,我在一楼保安室瞥到了这个身影,此时他坐在轮椅上,看样子已无大碍,似乎向警察交代着什么。没错,是警察!我一头雾水,在疗区碰见师兄才了解到事情始末。原来,此病人身体机能恢复后,不知从何处租来个轮椅,跟护士谎称出去溜达,结果是去车站买票逃走。恰逢师兄在附近闲逛,无意中看到了他,跟腾老师联络求证后并未在医生授权下出院,只好先控制住他。随后院方选择报警处理。之后在警察的“逼问”下,终于供出自己的身份,拨通家属联系电话,然后医院,警察进一步核实情况后,家属补交了所有住院欠费,事情算告一段落。腾医生还是像平时一样,出着门诊,做着手术,查着病房,写着病历……仿佛这事没发生过一样。问过师兄,如果患者跑了怎么办,师兄如实回答:能怎么办,当然是腾医生全部承担!
临床上这类事实每天都在上演着,不作一一赘述。基本不看什么国产医疗剧,除了看颜值、拼演技、谈情说爱为主流,已经失去医学最初的教育和事实意义,医院和医护人员刨除业务不说,其他的也是假的不能再假,纯粹是附和大众的口味……有的医生索要红包、干凭一张嘴就能攫取眼前之利。医改的无语和社会漠视让医患关系逐步紧张,医疗纠纷比率逐年攀升……造成如此不能只归咎于医生这个职业,夹在体制和百姓之间,自然而然成为着制度下的牺牲品,却只能选择缄口不语。世风浮躁,媒体扭曲,使其不堪重负。仁心未变,变得是人心的误解和失信。希望更多的人能够站出来,窥探医生的内心世界,给医患搭建一个稳固桥梁,让彼此多一份理解和守护。
当仁心遇见人心,共一事一切明了。
年某月某日
原创作者:相由心生(转载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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