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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自良朝霞有一天会赶上晚霞

仲春时节,上海浦东联洋社区的蕙风美术馆,一群居民围着娄自良,在他面前摊开一本本供签名的《战争与和平》。84岁的娄先生刚刚一字一顿地做完了他的“讲座”,讲的是在《战争与和平》里的一些细微之处,他为何要这么翻译,为何与之前的所有译本都不同。托翁的这部巨著他用了两年零八个月译完,打开第一页,你就能感受到一种与之前译本完全不同的气息,更高贵,更讲究,更慷慨,有一股聚而不散的力量。

两个初三孩子也来听讲座了,更多的听众都上了年纪。娄先生的语速很慢,两手挥舞起来,仿佛要把一个个字敲进听者的耳朵里似的,脸上的每一道纹理都在给他的论据作证。他在介绍完原文的剧情,即将提出争议点,或者开始自己的论证的时候,会停下来,像雕像一样地注视着你。那一刻的他,魅力爆棚。

“都是些老头儿老太太,他们听完了我的讲座后说,这部书一定要再看一遍,”娄自良说,“后来他们好像真的又聚会讨论了。”联洋社区的文化品质极高,有美术馆,有居民自发组织的文学艺术沙龙。年过八旬的娄自良是他们“发掘”出的一位民间高人。如果你有幸看过沙龙现场,你会明白,用“走红”、“老来俏”来形容大半生坎坷的娄自良,将近乎辱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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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自良的书柜不大,除了他自己翻译的《死农奴》、《战争与和平》、《鬼》等书,以及他在译文出版社时保留下来的若干社内旧书外,就连俄语翻译界同仁给他的赠书都很少。不过,他说他有完整的马恩列斯俄文版著作,而且都仔细地研读过。另外,一本黑格尔著、贺麟译的《逻辑学》,他不仅翻得旧,而且加满了用中、英、俄三种语言书写的批注和阅读心得。

那是他—年这三年牢狱之灾中最重要的精神食粮。

同他十几年的右派历程相比,坐牢这段时间其实都不算太折磨了。他太不走运,所受的磨难超过了他的“成分”、他被认定的“罪名”的限度,不过,鉴于他的健壮、精警、强烈的自救欲望与意志,以及一心向学的虔诚,磨难对他而言又不失一种《约伯记》式的检验。被问起何以专攻《逻辑学》,娄自良讲,这是因为他太想了解马克思理论到底是什么。

“人人讲马克思主义,可是懂黑格尔的有几个人呢?没有黑格尔,哪来的马克思,辩证唯物主义那一套都是从黑格尔来的。”

这是他给自己提出的问题,对他来说,黑格尔就是那时他眼里最大的问题,而一个人如能有条件和精力研究自己给自己提出的问题,任何身外的折磨就都不在话下。有书在手,生活就能继续;中断学习,无书可读,荒废了在哈尔滨外语学院以及高级研修班打下的俄语底子,才让他恐惧。

啃书就不可能不涉及翻译。娄自良说,贺麟的翻译是很可靠的:“我后来用俄文版的黑格尔对照过,俄文译的黑格尔和马列经典都是比较准确的。译本质量太关键了,《资本论》这本书,所有人都用王亚南译本,你肯定想不到那里面有多少错,我是研究过的。”

出狱之后,一直到年进入上海译文出版社工作,这六年时间,他过的是游民生活,白天被派去修防空洞(“比起过去已经是很好的工作了”),收工之后自己读书。说起来,学习还当真回报给他脱离苦海的机会:出版社重视这位俄语人才,立时给他分了房子。在四十五六岁的年纪上,膝下已经有了三个女儿的娄自良,搬进了属于自己的家。

“我摘了右派帽,也是全靠读书,”他说,“年我在中央编译局出的一本列宁著作里发现一处错误,就写了封信去指出。有个年轻朋友劝我不要写,你写对了,一点好处都没有,你写错了还麻烦了。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写了。”

后来回信来了。“他们不知道我是右派啊,信里写了三点,第一,肯定我是对的,第二,再版的时候照着我的意见修改,第三,感谢我对经典著作的关心。我就拿着这封信给民警汇报思想,民警说了:你怎么没有先向我请示?我说,我请示了,你是让我写还是不让我写?你要是不让我写,我怎么办?民警说:那说不定。我又说:你让我写也不行啊,万一我写错了,这是犯了原则性错误,既然你让我写的,这个责任你担吗?我不事先请示,就表示万一错了我一个人承担责任。现在结果来了,你看,我也觉得自己有责任向你汇报。”

当一个人把他富有逻辑的头脑用到了直接关系个人命运的时刻,而且,这种头脑还与他素有担当的秉性相结合的时候,逻辑焕发出了动人的力量。“结果他就把这封信收上去了,最后开群众大会给我摘帽时,他们说,摘帽是因为我立过功——我立过什么功?”

娄自良笑了。绝大多数人都用眉眼、脸和嘴笑,只有很少数的人,是用人格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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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本论》里的错,娄自良也写过信去指出,但都没有回信了。“列宁曾经说,五十年来,因为没有人懂黑格尔,所以没人能懂《资本论》,这个‘五十年来’是指从第二国际理论家辈出的时候以来,就连那些理论家,都不了解《资本论》,尤其是它的第一卷,是按照黑格尔的体系写的。”经过苦心研究,娄自良说:“我想我了解得比王亚南正确。”《列宁全集》的第38卷是列宁读黑格尔哲学的笔记,他去书店买的时候竟然没买到,书店说,买书的人必须有从事哲学教学的证明:“摆明了刁难人。”不过后来,他还是把那一卷配齐了。

搞俄文,弄了一辈子马恩列斯,有人可能晚年要抱憾,娄自良却不是。他利用马恩列斯作品来加深俄文修养,搞透翻译的堂奥。“我这里50本马恩列斯,我一边看俄文,一边看中文,译得精彩的地方,我写一行俄文,写一行中文,对照着读,考虑它是怎么翻译的,词汇怎么选择,这些词汇可不是从词典照搬过来的,都要根据具体的上下文来确定。”

从译文社退休后,娄自良有两年半的时间在苏联解体后的俄罗斯负责一个公司,回来之后就开始为文学翻译做准备。他想过翻译《静静的顿河》,但没有得到译文社的委托;他还想翻译《安娜·卡列尼娜》——托翁实在太对他口味了,因为托翁的作品最能检验一个译者对人性的兴趣有多么浓厚,理解有多么深刻。

“安娜的丈夫是国家的重要官员,他对妻子可以说是很宽容的,甚至不干预她的出轨,只要她维护他,不影响他的声誉,所以在翻译上,这一点特别需要把握,要琢磨他的讲话的分寸,否则你就会歪曲人的形象。这可不是为官员张目,你要反映他的道德观念,他的处世方式。”

娄先生是真的把书在当人读的。“人”这个字在他心中的分量有多重,翻译的分量就有多种。“我是我自己最严厉的审判官”,他常这么讲,翻译错了一点,理解偏差一点,伟大的著作,连带着其中展现的人性,就将白璧蒙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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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丰富起码有一点好处:到晚年,你会成为一些口述史爱好者的宠儿。有出版社编辑请他写自己的故事,他不写,请他写文章讨论翻译,他也不愿动笔,他讲过的一些细节翻译问题,从未形成文字,我们能看到的他的文章,只是他给《战争与和平》等自己译本写的译序或译后记,其中也只涉及了“为什么要把通译‘死魂灵’译作‘死农奴’”等有限的几个问题。他从不愿跟人比个是非高下,但他要说清楚,自己这么译的道理。

“你看我从来不写文章,为什么?到了我这个年纪,我只想做一些自己有把握的事。我写个什么,好了坏了就那样,我翻译一本书,能给人留下一点靠得住的东西。”

翻译是他有把握的事。娄老师没有多少家藏的书,他最大的宝贝是前苏联的四大卷百科词典,每一卷都有一块半砖头那么厚,书脊早就脱了线,斑驳陆离;此外还有几乎相当分量的多卷语法词典。这些书,平着摞起来能过膝。这都是他在哈尔滨买的书,背到上海,从上海被发配去新疆时他背了过去,“后来我一定要辞职回上海,把这些书又都带回来了。”

在新疆,他被安排到中学里教课,“我一盘算,我要是在这里教个七八年,俄语就全完蛋了,语言这东西不练怎么行?”在上海,他毕竟有上海图书馆可泡。他住在曹家渡的亲戚家里,茅檐低小,天花板上往下渗尿,用“陋室”来描述都是美化它了。语法词典没处放,就搁在了临窗户的地方,结果被邻居孩子顺手拿走一本。这件事,让娄自良有点遗憾。

在上海译文出版社一直干到退休,他除了编百科全书外,只是翻译过两本哲学书,以及若干俄文或英文的短篇小说。年,老友戴骢编一套“外国文艺丛书”,让娄选一些自己喜欢的俄文作品,他选了玛丽娜·茨维塔耶娃的诗。书成之后,定名为《温柔的幻影》,浅蓝色封面略显简陋。二十多年后,另一家出版公司把娄译的所有茨维塔耶娃结了个新集,定名为《除非朝霞有一天赶上晚霞》。

发布会也在蕙风美术馆举行,社区里爱好文艺的老中青声情并茂地朗读,还给茨维塔耶娃献给捷克的诗配上了斯美塔那的《我的祖国》。“译文社领导找我去参加‘外国文学进中学’的活动,待遇还很不错,我推辞了,”娄自良点起了烟说,“但联洋社区这里我就去,因为我看得出来,他们是真爱文学。”

QA

Q:娄老师您最喜欢的自己的一部译作是《战争与和平》吧?您在读书时就把它读完了吗?

A:那是六十年前的事,那时虽然进修俄文,能读懂的原著少得可怜,《战争与和平》是坚持读完的,但是实在不敢说读懂了多少。

Q:关于《战争与和平》里细微的翻译问题,您能举个例子否?

A:我就说打开书第一页,别的译本里都写“玛丽太后名声很大的女官和心腹某某某”,一天早晨,派了一个“穿红色衣服的听差”送“请柬”,请柬上写“伯爵/公爵,如果您没有其他事,如果您觉得可疑,今晚某某时我恭候您。”所有译本,都是“女官”、“穿红色衣服的听差”,送“请柬”,等等。

看上去没毛病吧?全都错了。我是有理由的。这个“女官”其实是“宫女”,也是贵族,是从小就被放在宫里服侍宫中女眷的人,所以她没有官职,但她是太后的亲信,是心腹人,理由是什么呢?理由是那封请柬里的措辞,并不是“某某伯爵,今晚我恭候”等等这么正式的词,原文的顺序是“如果您,伯爵(或公爵),没有什么更好的安排,那么今晚七点到十点我在舍下恭候”等等,这不是正式请柬,是一封“便笺”,因此太后让她的心腹女仆送去。

还有“穿红色衣服的听差”,我翻译成“英俊的男仆”。因为这个邀请是太后以私人身份作出的,所以她派出的人也不是正式听差,而是男仆。俄文原文是一个形容词加一个名词,字面上是“红色的听差”或“红色的男仆”,别的译者猜测,这是说这个人穿的衣服是红的,其实错了。“红色的”是直接形容男仆,而那些译者不知道,在19世纪托尔斯泰写这部小说的时候,这个单词有“美丽、漂亮、英俊”的意思。

这三个细节,同作者的写作意图直接有关,托尔斯泰强调了晚会的私人性质,在后边是有照应的。比如说,晚会上邀请的人都是当时彼得堡第一流的高官显贵,第一个来赴约的瓦西里公爵,一见面的时候,宫女对他用法语讲了一段话,里面有一句“你说你是我的忠诚的仆人”。这是一个宫女,没有官职,为什么她能用这种口气来跟公爵说话?公爵为什么甘心在她面前卑躬屈节?原来公爵对她是有所求的,公爵希望能够通过她游说太后,把自己的儿子派到国外去当外交官。只有太后的心腹人,公爵才能这样去同她交流。这部小说里像这样需要细心琢磨的细节不计其数,你说,不把每个细节琢磨明白,你能把每一句话翻译正确吗?

Q:这么细致的翻译,一本书要花的时间,别人都难以想象吧?

A:《战争与和平》的翻译我花费了两年零八个月。我为了翻译放弃了很多东西,包括喜欢的乐器之类。我为自己挑的译作都是经典书,不是别人给我什么我就翻译什么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鬼》(以前一般译作《群魔》),上海译文社起先请荣如德翻译,他译了五千字后说干不了了,还说五千字可以赠给继任者。我把这个活儿接下来,但那五千字我不要,因为我必须自己去接触原著,不能受现有译本风格的影响。

Q:您书架里有一本《被侮辱与损害的》,是李霁野的译本,也是名家,您觉得翻译如何?

A:内容我不敢说,我翻译的这本书,书名是“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因为只有两个形容词,我认为是不通的。我把鲁迅的“死魂灵”翻译“死农奴”也是因为“死魂灵”不通,魂灵是不会死的,哪里来的死魂灵呢?而且这本书跟魂灵完全没有关系。我翻译的时候是查过俄国的农奴制资料的,知道在这里只能取那个词的另一意思:农奴。有人说我在冒犯鲁迅,我说,鲁迅先生地下有知,也会觉得你们这些后辈不成器:我错了你们干吗跟着我错?

再举一个例子:黑格尔辩证法里的“正反合”你知道吧?正题—反题—合题。但是原文是thesis、antithesis、synthesis(注:此三词的俄文基本类同英文),thesis是“论题”,并不是“正题”,因为在没有走向反面、成为“反题”的时候,是谈不上“正题”的。因此“正反合”应该译为“论反合”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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