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本文是一次线上交流活动的讲稿。《资本论》无疑是马克思最重要著作之一。许多世代的马克思主义者将这本著作视作取之不竭矿脉,希望从不同的角度去从中挖掘前人未能发现的理论与战斗的资源。但是《资本论》也承受了太多不公正的指责,除去蓄意中伤,很大一部分无端指责来自于那些没有以适当的方式进入《资本论》的读者,他们或是经常错误地判断《资本论》所论述的对象,向《资本论》提出了它不能满足要求;或是没有正确评估《资本论》展开论述的方法,没有澄清使用这些方法的根据。马克思实际上清楚估计到了我们进入《资本论》的困难程度,并且已经提醒了我们这里没有平坦大道,这条道路是如此艰难,以至于马克思自己都没能走完。于是,在开始阅读《资本论》之前对马克思主义的科学道路做出最低限度的澄清,就成了我们当代读者的一项任务。
《资本论》的“对象与方法
鱼板
文
关于《资本论》的一次讲座前言实际上我们能找到两种中文标题有些接近的由知名学者来解释《资本论》的著作,其中一种是路易阿尔都塞的《读资本论》,另一种是大卫哈维的《跟大卫·哈维读资本论》(更确切的译名应当是“《资本论》手册”)。
这两位学者分别来自法国和英国,以带有各自“民族精神”色彩的方式试图去深化马克思的杰作《资本论》。以我自己的方式来概括,阿尔都塞教导我们在读资本论之前永远不要过于轻易地开始,哈维则教导我们在阅读资本论时永远不要过于简单地结束。
《读资本论》——路易·阿尔都塞
《跟大卫·哈维读资本论》
我承认这两本著作都使我受益良多,但实际上我今天要选择从与阿尔都塞而不是与哈维近似的问题开始。用一种70年代流行的语气来说,能够使我们正确理解资本论的前提条件是什么?或者干脆用福柯的说法,《资本论》立于其上的知识型是什么?或者换个更像是阿尔都塞的说法,《资本论》的方法以及它的对象是什么?我们应当如何理解《资本论》的方法与对象?与阿尔都塞一样,我不认为这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在《读资本论》与另一篇以西班牙语率先发表的论文《马克思主义与阶级斗争》中,阿尔都塞试图去区分种种不同的阅读《资本论》的方式,这其中只有一种会将我们引向科学或是革命行动中去,而另一些只是这样或是那样的意识形态。01
资本论的方法:马克思的“上升法”与黑格尔的“无预设”
现在,让我们从《资本论》的方法开始进入这个问题。在这个问题上,马克思与黑格尔的关系是相当著名,也可以说是“臭名昭著”:具体采取哪一种说法往往取决于对黑格尔哲学的态度。正统马克思主义事实上重复了关于“欧洲精神三元组”的说法去评价马克思所借用的思想资源:(1)德国的哲学;
(2)英国的经济;
(3)法国的政治(空想社会主义)。
但如果更加细致地分析,我们会发现比起这种简单表述,马克思与黑格尔之间的关系要更加复杂。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卢卡奇强调了以手稿为代表的青年马克思思想中的黑格尔哲学要素,而阿尔都塞试图从资本论为代表的晚期马克思思想中剔除黑格尔的影响。但这两种倾向都与马克思对自己思想变化历程的表述并不相符。在从青年黑格尔派社会政治批判转向历史唯物主义批判的过程中,马克思写作了一系列对黑格尔哲学进行批评的著作,包括年写作的《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与年写作的《神圣家族》。在后一篇作品中,马克思对黑格尔的唯心主义错误做出了非常著名的精确评价:“他从‘果品’这个非现实的理智本质中造出了现实的自然的实物——苹果、梨等等。”这种批评路径同样出现在其他哲学家对黑格尔臭名昭著的《自然哲学》的批判之中。这种批评认为,在哲学全书《逻辑学》部分结尾向《自然哲学》部分过渡的部分,黑格尔竟然试图从逻辑学的观念范畴构成的幽灵空间中直接“演绎”出自然界的物质现实。令马克思难以接受的正是黑格尔的这一方面,在《-年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仍然坚持对黑格尔的批评:“因此,黑格尔陷入幻觉,把实在理解为自我综合、自我深化和自我运动的思维的结果,其实,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方法,只是思维用来掌握具体、把它当做一个精神上的具体再现出来的方式。但决不是具体本身的产生过程。”正是根据这一段落,一些观点认为对于马克思来说,黑格尔的辩证法在仅在认识论,而非本体论的范畴内是正确有效的。马克思,《资本论》
但是另一方面,在写作《资本论》前后的马克思又恢复了对黑格尔哲学的兴趣,在年,马克思在一封写给恩格斯的书信中说:“完全由于偶然的机会,我又把黑格尔的《逻辑学》浏览了一遍,这在材料加工的方法上帮了我很大的忙。如果以后再有功夫做这类工作的话,我很愿意用两三个印张把黑格尔所发现的、但同时又加以神秘化的方法中所存在的合理的东西阐述一番,使一般人都能够理解。”马克思继续批评黑格尔哲学中“神秘的部分”,同时又宣称继承了其中的“合理内核”。在后来的列宁主义中,是否有选择地接受黑格尔的哲学甚至上升到了路线分歧的高度。年第二国际的分崩离析对列宁产生了极大刺激。但在随后流亡瑞士的两年中,列宁却将连续几个月时间投入到了与政治工作不相干的《逻辑学》阅读中。最终,列宁认定:“不钻研和不理解黑格尔的全部逻辑学,就不能完全理解马克思的《资本论》,特别是它的第一章。因此,半个世纪以来,没有一个马克思主义者是理解马克思的!”然而马克思并没留下“两三个印张”,列宁也没有机会系统地阐明《资本论》与《逻辑学》的关系。这就留下了一个问题,《资本论》究竟在何种意义上借鉴与恢复了黑格尔哲学的“合理内核”?这种“合理内核”的内容究竟是什么?《逻辑学》,黑格尔如果事先带着这个问题去比较《资本论》与《逻辑学》的文本,就很难不注意到两者在论述与“材料加工”方法上的相似性。《资本论》与多数当代经济学研究的区别在于,后者经常遵循经验主义的实证方法,从具体的经验表象入手,通过统计分析与模型拟合寻找到经济现象背后的抽象本质。而《资本论》的论证路径恰好相反,是从相对抽象,缺乏丰富规定的“商品”入手,主要依据思辨的方法,推定商品、资本与市场的必然规定性,以求从本质性的矛盾出发,通过对矛盾的“扬弃”而不断设置新的范畴,通达丰富的具体表象。简单来说,我们从商品在两个对立所有者之间进行交换者第一个矛盾开始,交换的矛盾规定了价值,价值与使用价值的矛盾规定了价值形式的表现,价值形式的矛盾规定了货币,而货币与其他商品之间的矛盾规定了资本……直至最终到达了《资本论》完成部分的最后一个概念——阶级。正是这种被后人称为“上升法”的方法,建立起了《资本论》与《逻辑学》的联系。在《逻辑学》的一开篇,黑格尔追寻笛卡尔的脚步,宣称要创建一门“无预设的哲学”,即从尽可能少的前提出发,去思考概念就其内在规定性而言会将它自身引向何处。而黑格尔发现,当他思考最空洞的“是”,“是”就其自身就变成了“无”,由此又规定了新的概念“易变”……每当我们认真对待一个概念,这个概念就转向其他概念,“最初普遍的东西规定自身超出自身,成为它自身的他者”。黑格尔最终通过他的论证证明,从最空洞的“是”的概念开始,我们最终一定会得到“绝对精神”。由此对于这第一个“是”来说,包括“绝对精神”在内的一切理念与实存,都是必然的。请原谅我在此跑题对黑格尔哲学方法作了一番介绍,但这绝不是无关紧要。因为黑格尔的“无预设”的哲学方法确实有助于我们去理解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方法与实证主义方法之间的深刻差异。实证主义试图穿透被给定的经验事实表象而寻求现象的本质。黑格尔却拒绝了经验事实的直接性与中立性,宣称从经验出发会限制我们去怀疑那些构成经验事实的前提条件。而只有抛弃表象的杂多性,从最低限度的抽象前提开始思考对于前提来说什么是必然的,进而从本质通向表象,才是唯一的“科学”方法。与之类似,对于马克思来说,首要的问题不是“对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来说,什么现象是经验现实的?”而是“对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来说,一旦接受了等价交换作为最基本的条件,什么现象是逻辑必然的?”这种反直觉的提问方式最终在《资本论》中产生了更加反直觉的解答。如果我们推荐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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