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月刊》蔡仁厚教授纪念专号
怀念我们的《人生》师友
经典、生命与实践工夫
——从蔡仁厚先生一封书函引发的觉思
林安梧
(台湾元亨书院山长)
(蔡仁厚教授简介视频版,台湾元亨书院制作)
论文提要:本文旨在经由一九八二年三月廿八日蔡仁厚先生给林安梧的一封信函起论,诠释了“经典”、“生命”与“实践工夫”三者的内在关联。全文采取的是随顺文本诠释的传述方式,经由一诠释的转化,调适而上遂于道,指出此中隐涵一本体的诠释学、本体的实践学。首先,以读《论语》为例,指出经典润泽了生命,生命实践了经典。再者,缕述其两次生命意义危机,看似满怀天地家国之思,其实苍白空洞。其三,进入蔡师信函,展开诠释,说“无病、非梦,无病而以为病,非梦而自陷于梦也”之困境。愿力是通向于道的,是无我的;欲力则不然,他是回到自己的自我为中心的,是有我的。此可见生命实存的两面性、对比性、矛盾性、辩证性,合和性。以生命的本体实践学来说,人当自尽“本分”,“本”是根源,“分”是当下,如其根源而尽于当下。青中壮晚,各有其所事,当下须多用心,如此便是敬,敬义立,德不孤,“道”本不离人伦日用之所。能如此,就能超越“成就、得失、毁誉、升降”,畅通“动静、敛放、隐显、幽明”。如此一来,就能立我人极,而人极之立,不只是平铺主客对立的识知,更是立体存有之道的明白。最后,作者感怀师恩,并对比的说出蔡师与牟师,感恩深切,并呼吁:愿师门诸友,勿相攻伐,宜广开大门,迎向天地也。关键词:存有之道、本体、诠释学、意义危机、当代新儒家、一体之仁、体验、平铺、立体(《蔡仁厚新儒学论文精选集》,台湾学生书局出版)
一、一读《论语》便觉欢喜,我深自体会经典润泽了生命,生命实践了经典
一九七二年,我由卫道中学毕业,考进台中一中,始接闻儒学。教我们国文的是杨德英老师,就在国文课上,特别是“中国文化基本教材”,讲的是《论语》。那教本,简朴而有质地,只是《论语》的原文,加上些文义解释,无什论辩,无什支解。经杨老师开解,惠风和畅,元气充实,课中自有一番绵绵穆穆的雍容,自有一番天宽地阔的喜悦。我直觉得经典即是一个生活世界,是智慧的源头活水,是生命的点燃与照亮,是理想力行于现实的坚持。就这样,我欢喜读《论语》,而且一读《论语》便觉欢喜。我深自体会经典润泽了生命,生命实践了经典,“经典”、“生命”与“实践”三者,融通统贯,通而为一。
经典润泽了生命,让生命有上下,有古今;有了上下,你便能仰天之高,便能腑地之厚;有了古今,你能追古溯源,尚友古人,你得继往开来,绵延不绝。就这样,当下一念,上下古今,你的生命有着天地,有着祖先,有着圣贤,生命就成了个生命。因为生命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个体,生命是关联着上下古今,生命是关联着自然天地,关联着父母祖先,关联着师友圣贤,这样所成的生命。人的生命是由自然的生命、血缘的生命、文化的生命这三个维度而构成的生命。这样的生命生于家庭孝悌,长于社会忠信,成于天地道德。
杨老师的课,温文雅致,愤悱启发,自然中有惕励,自在中有警策,就这样我逐渐进到儒学义理之中。须得一提的是,经由杨老师的介绍读了师丈蔡仁厚先生的《儒家哲学与文化真理》《孔门弟子志行考述》,也读了唐君毅先生的《说中国民族之花果飘灵》《青年与学问》,还有牟宗三先生的《生命的学问》。正因这几本书,让我开启了读书的无穷兴味,那时读书并不限于儒学,而是广搜可读、想读的人文书籍,从台中一中的图书馆、省立台中图书馆,乃至当时美国新闻处驻台中分处,都可以看到我们的足迹。这种贪多务得,大材大火的读书方式,竟成了尔后一生的习性,持续至今而未已。
二、两次生命意义危机,看似满怀天地家国之思,其实苍白空洞
就这样,我的生命认可,心中笃诚信仰的是儒家,或者应更准确的说是儒教,但我也喜欢道家,也读佛书,跟着祖母、母亲拜佛。据实而言,我的脑子却是没那么理所当然就是儒家,因为我也看到了儒家的很多弊病,特别是在帝皇专制、父权高压、男性中心下,我以为儒学该疏理、厘清的纠结,不可胜属。年青的我,笃心虔诚,心向圣学,但脑子里却是充满着疑问。惑有不解,疑而虑之,虑而疑之,批判的呼声,自年青至今,从不止息。
心灵笃诚的坚信,脑子狂野的想挣脱,就这样,几次生命意义的危机,伴着台湾历史社会总体的变迁,随着自己生活的起落升降,竟尔降临。忧烦扰攘,纠结难理,看似满怀天地家国之思,其实生命苍白空洞得很。如此危机,其大者有二,首发在大学三年级时,幸得诸师友引绎疏导,幸免大难。尤记当时,往访曾昭旭老师,叩问人生;曾师温严,明透义理,婉言以解,稍得宽心。大三之病,虽得暂解,但病之为病,既已病矣,终身难解,此己身之病,家国之病,苍生之病也。其病似在隐微中,心力用之,容有不惬,未得将养,必将再发矣!就如此,一九八二年二三月间,我又陷入严重的危机之中,身心困阨,意义匮乏,存在迷失,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踽踽道途,满路荆棘,怆然泣然,而不知其所以也。
时在军中,服预官役,已近退伍,本当欣怀,竟尔遇此危机,只觉人生无意义,空洞灰色。忽而又觉人生当有高于世俗者,有大于书本之学问者,有过于圣贤之教言者,但如何为高,如何为大,如何为过,真的难解,欲解难解,解之益惑,惑惑相寻,了了难已,就这样,我似坠入实存的无底深渊之中。幸得一念,此念尚明,就这样我向蔡仁厚老师发出了信函,也给史作柽老师寄了信函。蔡老师可说是我在儒学学习上最重要的老师,他不只是经师,而且是人师、道师。史老师开启的是哲学的探问,以及深邃的理论思考,是我心目中的哲学家。信发出后,没多久,两位老师都给我回了信,这两封信,我一直珍藏着,此中有着经典的智慧,生命的体悟,还有落实于伦常的实践工夫。
三、无病、非梦,无病而以为病,非梦而自陷于梦也
蔡老师的回信,真是深仁厚泽,温婉中有关怀,关怀中有义理,透辟的义理,有着存在的契入,不是棒喝,而是导引,这导引可就是我后来逐渐了解的儒家型的意义治疗学。我于儒家型意义治疗学虽因感于傅伟勋老师所宣扬之弗兰克(V.Frankl),又读唐君毅先生之《人生之体验续篇》而有所启发,真切言之,启迪吾思,开辟其径者,正是蔡仁厚老师与曾昭旭老师。廿七年后,重读仁师书信,益觉此中隐含一“意义治疗学”在。这不同于弗兰克的“我,向前开启”,而是“我,就在这里”,而且值得注意的是,当下承担之为当下承担势得通天地、贯古今,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如此方为当下也。蔡老师给我的信札是这样的:
安梧棣:
限时信收到,我无对症药——你并没有病,无有醒梦散——你亦未作梦,无有大道理——你已知道不少,无有硬棒喝——巨棒不打无罪人。你——只是力争上游求表现,力久心切,倦而不自知。一下子碰上一个(或二个三个)什么机窍,忽然间力僵,僵而失挂搭,心惶惶而呈虚脱,这才使你吐露出一段文章来。类似的意思,禅师们也透露过,有些理学家亦表述过。有时是波澜难平,有时是死水不流。倒亦真是难以为怀而情何以堪的。我亦曾数度有此心境,但皆为时甚暂,机芽乍露,随即潜消。在我或是性情稍较厚实,或是灵台少积尘垢,或是家国念重,亲恩未报,而有所不忍,有所不敢。总之,我时时自觉地不使它起波澜,不使它成死水,故勉能有某种程度的緜穆不断与超越不滞。然要说功夫,则亦无可说也。
起始,老师用了四句做了总概括,“我无对症药——你并没有病,无有醒梦散——你亦未作梦,无有大道理——你已知道不少,无有硬棒喝——巨棒不打无罪人”。
无病、非梦,无病而以为病,非梦而自陷于梦也。何以致之?正因为“你已知道不少”,这“知道”非真知道也,只是“知识”,甚或只是“了别之识”,又陷于“贪求之欲”,知识一落贪求,便成障碍,这叫“知识障”。其实,何止障碍,而是一种难以消弭的贪求之欲,看似崇高的知识追求之欲,但这样的“欲”之为可怖,其尤过于耳目声色之欲也。盖耳目声色之欲,根身官能自有限制,堕之已极,自也疲佚而脱然矣!心思考索之欲,持权逞能,引之难已,挟势乱经,误为契道,实者入魔矣!如此说来,罪不在你,在你错用了功法。错用功法,棒喝无用,自当缓解,缓解而引绎之,其道可复也。
老师一眼看出,这是“你——只是力争上游求表现,力久心切,倦而不自知。一下子碰上一个(或二个三个)什么机窍,忽然间力僵,僵而失挂搭,心惶惶而呈虚脱,这才使你吐露出一段文章来。”“力争上游求表现”此是“欲力”,亦是“愿力”,愿力未宏,而为欲力所挟也。愿力是通向于道的,是无我的;欲力则不然,他是回到自己的自我为中心的,是有我的。既是有我,此我所挟又甚矣其大也,便因之而生出我慢来,就这我慢挟势以行,其力固然能久,心又操切;如此一来,就造成了相刃相靡的后果来。相刃相靡后的倦殆,非身体之倦怠,而是心灵之倦怠,空虚苍白,了无挂搭,不知所以也。
果如老师诊断,“有时是波澜难平,有时是死水不流。倒亦真是难以为怀而情何以堪的”。心在知解、在知识,在欲力的追求知识下,在欲力挟持愿力下,看似“为学日益”的增长,表象上是丰富了,但神长魔也长,神魔交侵,心绪却是波澜难平。波澜非真波澜也,只是死水不流下的波澜。这是死水僵住,“欲力”强挟“愿力”,搅之扰之,动之乱之的波澜,非波澜壮阔之波澜也。僵住了,上不在天,下不在田,上通不了天,下又着不了地,此无明风动,扰攘难息也。
蔡老师说“我亦曾数度有此心境,但皆为时甚暂,机芽乍露,随即潜消”。何能“机芽乍露,随即潜消”,盖才念即觉,才觉即化尔。这“念―觉―化”如何可能,其亦有基底根据方为可能也。蔡老师说“在我或是性情稍较厚实,或是灵台少积尘垢,或是家国念重,亲恩未报,而有所不忍,有所不敢。”,性情厚实,灵台清明,国亲之恩,既有天予之资,实为后天长养之功,特别是家国念重、亲恩未报,生命能有“家”――有血缘生命之追溯,有“国”――有社会政治总体之考量,乃至有历史文化总体之诠释,人就不侷限于自家身子思考,不以自我为中心来思考,这一念虽随无明风来了,但不陷溺、不僵滞,自也就能觉,觉而化之,化之如如也。
这功夫就在伦常日用间,果如蔡老师所言,是“时时自觉”,因其自觉,也就不起波澜,不成死水;这是一“绵穆不断”与“超越不滞”的工夫。盖“绵”是绵绵若存,用之不竭,“穆”是于穆不已,生生之德;这是来自生命根源的连续性工夫,有了这工夫才能长成一如实生命。“超越”云者,超于经验之染执,而上溯于天也。上溯于天,其为超越也,下行于地,其为内在也,超越而内在,天理良知,只在伦常间也。就在伦常日用间,并无另外之工夫也,故蔡先生说“然要说功夫,则亦无可说也”。
四、生命实存的两面性、对比性、矛盾性、辩证性,合和性
“生命小得很,亦大得很。脆弱得很,亦强韧得很。人生短得很,亦长得很。无谓得很,亦庄严得很。但看各人如何具眼耳。或曰心随境转,或曰境随心转,皆可说,茍能善领会,却不相碍,你说“学问只是知解浮尘,人生必有大于是者”,此固然,尧舜事业亦为一点浮云过太虚,何说区区学问!然而,你若又想去另寻一个‘大于是’的东西,则仍是骑驴觅驴也。心慌慌,向外寻,耽误多少古今聪明人!什么是学问?什么是知解?可暂勿说。”
“生命小得很,亦大得很。脆弱得很,亦强韧得很。人生短得很,亦长得很。无谓得很,亦庄严得很。”生命实存有其两面性、对比性、矛盾性、辩证性,合和性,亦因此和合而得同一也。的确,这关系到的是“诠释”的视点、入路,以及“上遂于道”的途径。粗看是两面,它可以是对比的两端,但一有缠执便陷入于矛盾之中,解得此矛盾,知其为辩证也,才能由此辩证而说其和合也,因其和合而为同一也。果真是“但看各人如何具眼耳”,这是人进到这个生活世界,这个生活世界迎向人,在彼此相逆相迎的当下,由“境识俱泯”,而“境识俱显”,意根甚微,就此起现。这可以是外在的境影响了内在的心,也可以是内在的心影响了外在的境,能所、境识、主客本来是“两端而一致”的。蔡先生说“或曰心随境转,或曰境随心转,皆可说,茍能善领会,却不相碍”,果真其言,如实其言也。是啊!如何为善领会,“领会”也者,有领而能会也,有领而上通于道,能会而下达于事也。“领”是本领,是由其本体之道而如实之契入也,“会”是相逢而和合,由此和合而上通于道也。这里隐含着“本体实践学”、“本体诠释学”的思路,而且它们是“两端而一致”的。
未能上溯于道,人间世事,看似了达,其实只是知识之缠结,就此才会有“学问只是知解浮尘,人生必有大于是者”的感叹。值得注意,而甚深幽微的是,这感叹仍只是感叹,仍只是知解中的感叹,仍只是缠结系缚下的感叹而已。这感叹并未能解其系缚,未能解其缠结,而且它又是新的缠结系缚。此若禅宗之疑情既发,但疑情非可悟也,疑情之不解,纠结缠缚,将造成更严重的病痛。这病痛已不同于原先之病痛而是深一层缠缚的病痛,如此缠之再缠、缚之又缚,真作茧自缚也。
会说“尧舜事业亦为一点浮云过太虚”,但只是矛盾相的说,只是相反相缴、相缠相缚的说,故作透脱语,实者在缠、在结,缠结不可解也。就这样想脱开“区区学问”,想去“另寻一个‘大于是’的东西”,果真是“骑驴觅驴”也。真是“心慌慌,向外寻,耽误多少古今聪明人”!尧舜事业亦为一点浮云过太虚,既尔如此,何来必有大于是者,原只是虔首默然,老实行路而已。竟尔不悟,都做口舌,以此口舌,宁得悟道也耶?今日思之,犹愧悚难已也。
五、生命的本体实践学:尽本分,本是根源,分是当下,如其根源而尽于当下
“什么是学问?什么是知解?可暂勿说。人有青、壮、中、晚,在那一段,便做那一段之事。离开了眼前这一段事,便别无正经事可得。尧舜事业虽为浮云过太虚,但亦须做出来,才是尧舜尽了己分。若不做,便不是这个天地了也。各人尽分尽性以尽道,才昭显的这天地之道。明道之意,亦不是要去计量大小多少。故又曰:只是这点子秉彝,卒殄灭不得。总之,尽则是,不尽则不是。而在你目前的分上,能离开学问知解而别有一个‘大于是’的物事乎?你转而之东,或转而之西,转毕四方八面,亦仍须归于身心也。身心收管得住,在农便是农事,在工便是工事,在商便是生意,在‘学’者便是学问知解,知解岂可无哉?只是不可仅仅落于知解,不可徒然搬弄知解而为知解缠隔而已。”
“什么是学问?什么是知解?可暂勿说”。此“勿说”便是一大工夫,是暂时搁置,这暂时搁置,才能让我们回到生命本身,对此生命本身做一如实观。或者,我们可以藉用现象学的语汇说,“可暂勿说”是“置入括号”,而将此无关,或者非直接相与者置入括号,才有进一步之如其现象的观看,这亦可说是一“现象学式的本质直观”。“置入括号”可以说是现象学方法的“存而不论”(epoché),由此存而不论方得有现象学之还原(reduction)也。
“人有青、中、壮、晚,在那一段,便做那一段之事。离开了眼前这一段事,便别无正经事可得。”人生历程如此,此是清澈的、明白的,“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仲尼先生此语,正可与其“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相应。十有五而志于学,此兴于诗也。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及至五十而知天命,此立于礼也。六十而耳顺,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此成于乐也。生命有其历程义、生生义、不息义,即此生生不息,自有其常德在焉!如此常德之大,须得归返于道也。是所谓“孔德之容,唯道是从”也。是所谓“志于道、据于德”也。生命原只如此,是有限、即此有限而可以无限也。薪有尽,而火可传也。薪只是薪,是有限的,火之传却是可以无穷的、无限的。不过,要正视的是薪之有尽,正因如此,所以人生“在那一段,便做那一段之事。离开了眼前这一段事,便别无正经事可得。”
正视生命本身的有限,才有机缘开启存有之道的无限之门,生命之为有限才能成其无限也。生命原不能直接想跨到无限的。但人之有自由意志,人有一通向无限的渴求,这渴求落在有限上,强此有限以为无限,即此就是错置,这样的错置便形成了“有限”与“无限”的拉扯。能正视此中的拉扯,能平伏此中的矛盾,让有限回到有限,如其有限,而进之、契之,入于无限。
面对无限,知晓“尧舜事业仍只是浮云过太虚”,但这浮云过太虚,仍得做将来,才是“尧舜尽了己分。若不做,便不是这个天地了也”。君子素其位而行,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可以一箪食一瓢饮,居陋巷,人也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的颜渊,可以是教人播种五谷,奠立周朝国基的后稷,可以是三过家门不入,勤于治水安民,建立夏朝的大禹。孟子说“禹、稷、颜子,易地则皆然”,此素其位而行之谓也。职务不论高低,人格自成品级,人成其为人也,君子人格重式的是生命的自我完善、自我养成。只如此,便是道理。正因如此,“各人尽分尽性以尽道,才昭显的这天地之道”。
如此,只如此,“物物一太极,统体一太极”也。即于当下之事、如其当下之器,而上遂于道也。涂为万殊,终归一本,虽为百虑,却为一致。“明道之意,亦不是要去计量大小多少。故又曰:只是这点子秉彝,卒殄灭不得”。生命重要的是尽分,如其本的尽分,此是尽本分。本是根源,分是当下,如其根源而尽于当下,此中有一本体的诠释学之途径在焉!有一本体的实践学在焉!以是之故,生命不是向外掠夺的执取,而是回到自身的落实,生命为的不是世俗的功成名就,而是安身立命,如其本然的生长。学问亦不是生命向外的执取,不是占有;学者,觉也,学者学其为觉也。是生命的唤醒,是本源的追溯。问者,叩问而有所交谈也,再此交谈中,而有所审虑定止,明以通达也。即若是知解的学问,亦须确知其为当下也,其为本分事也。
此如蔡先生所言“总之,尽则是,不尽则不是。而在你目前的分上,能离开学问知解而别有一个‘大于是’的物事乎?你转而之东,或转而之西,转毕四方八面,亦仍须归于身心也”。归返身心,用了功夫,才见真切。身心一体,仁之古义也。物我一如,人己不二,天人合德,这都得由自家身心做起,所谓“宇宙内事,即己分内事;己分内事,即宇宙内事也”。心外无理,说的不是一切都拢到自我上来说,而是一切都不离自家本心,本心是触动开启宇宙造化的起始点,即如《易传》所说“大哉乾元,万物之始”,亦不外于此也。
换言之,不是要把全宇宙收到本心上说,而是要把本心充周于宇宙间。再者,这充周之为充周,是充实而周遍也。是“有诸己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者也”,就如此而为充实周遍也。这“有诸己”便是“身心收管得住”,便是“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妄,勿助长”,如此谓之平实。心气既平,实实落落,自然生长也。“在农便是农事,在工便是工事,在商便是生意,在“学”者便是学问知解”,学问知解,清楚了知,当下明白。“知解岂可无哉?只是不可仅仅落于知解,不可徒然搬弄知解而为知解缠隔而已”。
六、青中壮晚,有所事,多用心,便是敬,敬义立,德不孤,道不离人伦日用。
“大于是者”岂非道乎!道在那里?你岂不亦知“道不远人”,岂不亦知“道不离人伦日用”?但若说真能知得明澈,恐亦未必。且问何谓人伦日用?一般皆知亦指日常生活。再问何谓日常生活?吴稚晖有言:人生不过三件事,吃饭、生孩子、招呼朋友而已。这岂不是日常生活?只此而已乎?真是岂有此理的大名流,岂有此理得党国元老!须知人伦日用,有人人共同的,岂不亦有不共同的?各行各业的人,各司所职的人,他们的人伦日用(日常生活)岂能一律看耶?各人自各人的分位上过他的日常生活。除了家居生活的人伦日用上,而不在国族文化,历史文化乎?君子素其位而行。任一个位分都是人伦日用的落点,都是道之所在,都有“大于是者”在。故曰: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患难行乎患难,素夷狄行乎夷狄。所以说“在哪一段便做那一段的事”。青中壮晚,各行各业,皆有所事,皆有用心处,此便是道不离人伦日用,此便是内重外轻,此便是中有主而外不移。除此,更无着力处也。”
“‘大于是者’岂非道乎!道在那里?你岂不亦知‘道不远人’,岂不亦知‘道不离人伦日用’?但若说真能知得明澈,恐亦未必”。道不远人,道不离人伦日用,这是一般通说,但这通说往往亦只落于只是通说,落在话语上,只是口头禅而已,无真切之体认也。蔡老师这一指看似平常,却是要领。真要领,在于存在之契入也。
“且问何谓人伦日用?一般皆知亦指日常生活。再问何谓日常生活?吴稚晖有言:人生不过三件事,吃饭、生孩子、招呼朋友而已”。蔡先生引了这说法,笔锋一转,说“这岂不是日常生活?只此而已乎?真是岂有此理的大名流,岂有此理得党国元老”!这说意在破邪,破此虚无荒漠,看似轻松的名士之言,实者为空洞无根之论也。破邪所以显正也。生命不只是本能而已,亦不只是本能之调适而已。生命有其位分,这位分是可以“调适而上遂于道”的。
他说“须知人伦日用,有人人共同的,岂不亦有不共同的?各行各业的人,各司所职的人,他们的人伦日用(日常生活)岂能一律看耶?各人自各人的分位上过他的日常生活”。回到个人,就在伦常日用,就在家庭长养,孝悌仁义,就此长成。然不只于家庭,“除了家居生活的人伦日用上,而不在国族文化,历史文化乎?君子素其位而行。任一个位分都是人伦日用的落点,都是道之所在,都有‘大于是者’在”。
人之生命不只是以一心理学的“自我”为核心来思考的,进之而有“家”、有“国”,有“天下”。“家”是血缘性的亲情,进之人伦,有家族、宗族。“国”是社会性的义理,进之天理,而成“天下”。“天下”既是国之推扩充周,也是人文化成的长养,这人文化成的长育又得回返到天地自然。人的本分就如此,你做得多、做得少,都应在这坐标中,都应在天地人我万有一切通而为一的常道之中。
在这常道的坐标中,做何事就何事,事事真实,如分如理,而通于道也。“故曰: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患难行乎患难,素夷狄行乎夷狄。所以说‘在哪一段便做那一段的事’。”学有次第,事有次第,人生亦有次第,“青中壮晚,各行各业,皆有所事,皆有用心处,此便是道不离人伦日用”,一皆归于常道也。有所事,多用心,便是敬,敬义立,德不孤也。蔡先生说“此便是内重外轻,此便是中有主而外不移。除此,更无着力处也”。正因“内重外轻”,正因“中有主而外不移”,如此即成君子之道也。君子者,求诸己也。人不知而不愠也。
七、超越“成就、得失、毁誉、升降”,畅通“动静、敛放、隐显、幽明”
“称理而言之,人生,只是一个平平实实的人生,事事皆是实理;平则直,实则在,故能超越“成就、得失、毁誉、升降”,而化解彼此之对较与前后之争竞。于乎此,乃能有:成败以上的自成,得失以上的自得。毁誉以上的自肯,升降以上的自立。生命,只是一个绵绵穆穆的生命,时时皆见体用;绵则贯、穆则通,故能畅通“动静、敛放、隐显、幽明”而脱出知解之断隔与情意之缠结。于乎此,乃能:动不妄躁而静不枯寂,敛不封闭而放不荡肆;隐不困窘而显不忘形,幽通鬼神而明照天人。”
人伦日用,不只是平铺的自然而然,而且是立体的通贯于道,因道成理,如此才是道理。道理是不离本源的道理,是本体的根源之理。以是言之,称理是如此上遂于道,上遂于本体的根源之道,才是称理。吴稚晖之论,就不称理,不如实。盖“称理而言之,人生,只是一个平平实实的人生,事事皆是实理”。这“平”是心情意气之平,正因心情意气之平,所以能得调适而上遂于道也。这“平”是上遂于道之平,是如其天理、如其本源之平,不是如吴稚晖式的平铺之平而已。正因如此,平实称理而上遂于道也。这样的“平”也就能“直”,这样的“实”也就能“在”。由直而方,由方而大,“直、方、大,不习无不利”也。因“实”而可以承载,可以担负,而当下承担,契入存在也。
因其平直、实在,而契入存在,回归本源,“故能超越‘成就、得失、毁誉、升降’,而化解彼此之对较与前后之争竞”。这样的化解,就不只是平铺的解开,而是立体通贯的超越。“于乎此,乃能有:成败以上的自成,得失以上的自得。毁誉以上的自肯,升降以上的自立”。不是把成败、得失、毁誉、升降,看淡看空,而是超而越之,上契于道,能有进一步、上一层的自成、自得、自肯、自立。自成者,成之在己也。自得者,得之在己也。自肯者,肯之在己也。自立者,立之在己也。能回到自家身心,能安身立命,也就能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
“生命”不只是平铺的蔓延,生命更是立体的通贯,“生命,只是一个绵绵穆穆的生命,时时皆见体用”。绵绵若存,用之不竭也。于穆不已,生生之德也。当下人间,承体达用,即用显体也。“绵则贯、穆则通”,“贯通”说的是彻入本源,契入存在,上遂于道也。正因如此,便能“畅通‘动静、敛放、隐显、幽明’而脱出知解之断隔与情意之缠结”。如此之畅通,既有道家之放下,又有儒家之成全,儒道本为同源互补,于此更见其工夫之妙用也。“于乎此,乃能:动不妄躁而静不枯寂,敛不封闭而放不荡肆;隐不困窘而显不忘形,幽通鬼神而明照天人”。这正是船山“两端而一致”的融通工夫,这融通不只是平铺的销融,而是调适而上遂于道,它是朝向立体的溯源,回到宇宙造化之源,它不只是“心”之主体,更是天之道体。
八、立我人极:不只是平铺主客对立的识知,更是立体存有之道的明白
“杨老师看了来信,忧心忡忡,叹口气,说:怎么办?我说:小小生死海,岂容头出头没!我会回信,当无问题。实则,不是无问题,而是问题来了,要对付,要化解。对付得了,问题化为体验,便是一步游境。在生命成长的过程中,要真实成为一个‘人’是甚为不易的。神会来扰你,魔亦会来缠你。你将为何?平平而对,自归无事。必要时,亦不妨振我‘人’威,神来神斩,魔来魔斩,慧剑一挥,正气凛然。兵不血刃而神退魔消,为此,便像一个‘人’了。”
“小小生死海,岂容头出头没”,幸得师尊点拨,在现象上它看似万丈波澜,我真不知何以;孰知,在本源上,它根本是空无的,自此空无视之,当只是小小生死海,既是小小生死海,岂容头出头没,当得振拔方是。问题是:如何振拔,其实,就是平直待之,“要对付,要化解”,即此平直便是对付,便是化解。“对付得了,问题化为体验,便是一步游境”。“体验”原是如此,既由“验”而“体”,又由“体”而“验”,验之以体,即用显体,而上溯于体;以体验之,承体达用,而落实于人伦日用也。
“在生命成长的过程中,要真实成为一个‘人’是甚为不易的。神会来扰你,魔亦会来缠你。你将为何?平平而对,自归无事”。“平平”者,绝地天之通也,就此人间即其为人间也。如此人间,非无鬼神也,是乃“人神异业,敬而不渎”也。是所谓“敬鬼神而远之也”,是以人间之礼敬而交乎鬼神也,此敬畏之道也。“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有此真敬畏,便有真正的平直,如此平而直矣,“直、方、大,不习无不利也”。如此之神,虽仍是冥漠不可知的超越存在,魔虽仍是负面而阴暗之力量,但神如其为神,魔如其为魔,自有分际,不相纠缠。真乃“平平以对,自归无事”也。
德行之事,行之为德也,能有诸己,斯乃为信,充实为美,此中便有一不可以已的光辉热诚,能得照亮,能得销融。这是来自生命最为内在,最为真实,也是上溯于道之本体的工夫,不只是平铺主客对立的识知,更是立体存有之道的明白,如此“振我‘人’威,神来神斩,魔来魔斩,慧剑一挥,正气凛然。兵不血刃而神退魔消”。神既退矣,魔亦自销矣。天地还归给人一个天地,“为此,便像一个‘人’了”。人因有此天地,而成其人也,人亦以此,参赞于天地之化育,而曲成万物也。
九、结语:感恩深矣,切矣,愿广开大门,迎向天地也
珍藏了廿八年了,老师的这封信,使我生命在困厄中有了一崭新的回转。让我能回到自身,能面对自己,能面对天地,能以唐君毅先生所说“我,就在这里”之直下承担,做为生命的启动点,我因之而走向学术研究与作育英才的教育志业。
我发出的信是在民国七十一年(公元年)三月廿五日,老师给我的回信,最后署的是“望自求多福,珍重,珍重。仁厚启71.3.27兴大夜课回来,此时28日清晨二时一刻矣”。老师自中兴大学夜课归来,为我写这信,至翌日清晨二时一刻,我何其幸而得遇明师如此,上苍何其厚我,我岂能不黾勉奋志于中华文化,为儒学、为三教,为苍生也耶!
蔡老师这封信函,深仁厚泽,温婉关怀,义理透辟,它懹我逐渐从杂多烦恼,转为存在的契入,体验之、提升之,一个月后,我考上了台湾大学哲学系硕士班。时牟宗三先生来校课座,于焉我成了牟先生的学生。一九八六年,我继续在台大攻读博士,一九九一年毕业,成了牟先生在台湾大学哲学系指导的第一个博士,也是唯一牟先生在台湾大学哲学系指导的博士。我自知:若无蔡老师这封对我充满着意义治疗疗效的信,日后,当无这些发展。
蔡老师之于我,在官方纪录上,我虽未列名在册,但在天地间,老师就是我的老师;我是牟先生列名在册的学生,但牟先生之于我,实更接近于先圣先哲,如阳明、船山者。这也是日后,我对于牟先生学问的研究与继承、发展,像对待先圣先哲一样,我甚至认为继阳明、船山之后,最伟大的两位哲学家是熊十力与牟宗三。我虽尊崇牟先生,但仍能不受师生情愫羁縻,实因于此,非敢唐突,欲叛师门也。实欲广开大门,迎向天地也。同门学长、师友、诸君子,幸其谅焉!幸其谅焉!
己丑之冬十二月廿二日冬至阳生之日于花莲元亨居
附录
迎接“后牟宗三时代”的来临
——《牟宗三先生全集》出版纪感
《牟宗三先生全集》出版了,这标志着牟宗三哲学的完成,但这并不标志着牟宗三哲学的结束;相反的,它标志着牟宗三哲学的崭新起点。这崭新起点是一转折,是一回返,是一承继,是一批判,是一发展。
牟先生甦活了中国哲学的慧命,他深入阐述了儒道佛三教哲学,并独立译述了康德(I.Kant)三大批判;更难能可贵的是,牟先生将康德三大批判销融于中国传统儒道佛之中,经由体系性的建构,成就了规模宏伟的“两层存有论”。近一百年来的中国哲学发展,无疑的,这是一最为重要的里程碑。
牟先生跨过了“逆格义”的限制,经由“译述”、“销融”、“重铸”的过程,让中国古代典籍的话语、现代的学术话语、当前的生活话语,和合融通,铸成伟辞,他生产了鲜活的哲学语汇,开启了活生生的觉知与思考。面对廿世纪初以来,中国民族的存在意义危机,牟先生随顺着熊十力先生“体用哲学”所开显的“乾元性海”,经由一“形而上的保存”,进一步以智识化的理论构造,稳立了道德主体;并冀求“以德开智”,经由“良知的自我坎陷”以开出知性主体,并以此融摄民主与科学。
当然,牟先生将康德哲学之“穷智以见德”经由儒道佛三教的销融,转而为“尊德以摄智”。他看似承继康德“超越的分解”以稳立知识体系,但却直契陆王,上接孔孟,稳立道德之自我,再下开知识界。这样的“下开”即是“良知的自我坎陷”之转出,这是一“辩证的转折”而开,这却是近于费希特(J.G.Fichte),而遥遥指向黑格尔(G.W.F.Hegel)。只不过,康德哲学强调的超越分解,使得牟先生做了一形而上的追溯,而有了一形而上的安宅。居于此安宅中,牟先生以一“诡谲的辫证”达到一“圆教”与“圆善”的境界。
“超越的分解”为的是一“形而上的追溯”,进而凸显由古代经典所唤起的“存在觉知”,就在这存在的觉知的召唤下,让这难以跨越的鸿沟有了一“诡谲的辩证”之销融与连结。当然,所谓的“圆教”与“圆善”就是在这诡谲的辩证销融下完成的。牟先生虽然一再的强调辩证的开展的重要,但他做的却是辩证的销融,经由销融而寻得一形而上的安宅,一纯智所思的安宅。
他做了“现象”与“物自身”的超越区分,以“一心开二门”的方式,成就了“执”与“无执”的“两层存有论”。他虽然一再的强调两层存有论并不是截然区隔,而是融会通贯;但他却居于无执的存有论所成的纯智所思的安宅,指点人间善恶,规范那执的存有论。他亦赞同天台宗所说之“一念无明法性心”,欣赏其“即九法界而成佛”这种“不断断”的精神;但由于时代精神的限制,牟先生仍只能经由一“诡谲的辩证”而达到一销融性的和合同一,做成一形而上的圆善。我们要说这样的圆善并不就是牟宗三哲学的完成,而是预示着一个崭新的转折、回返、批判与发展。
我们当该将牟先生在形而上的居宅中,“结穴成丹”的“圆善”再度入于“乾元性海”,即用显体,承体达用,让他入于历史社会总体的生活世界之中,深耕易耨,发荣滋长,以一本体发生学的思考,正视“理论是实践的理论,实践是理论的实践”,“两端而一致”的辩证开启,重开儒学的社会实践之门。
“转折”,不再只停留于“主体式的转折”,而应通解而化之,由“主体性”转折为“意向性”,再由“意向性”开启活生生的“实存性”。
“回返”,不再只停留于“销融式的回返”,而应调适而上遂,入于“存有的根源”,进而“存有的彰显”,再进一步转出一“存有的执定”。
“承继”,不再只停留于“哲学史式的论述”,而应如理而下贯,一方面上遂于文化道统,另方面做一理论性的创造。
“批判”,不再只停留于“超越的分解”,而应辩证的落实,入于“生活世界”所成的历史社会总体,“即势成理,以理导势”,成就一社会的批判,进而开启一儒学的革命。
“发展”,不再只停留于“古典的诠释”,而应展开哲学的交谈,面对现代的生活话语,经由一活生生的存在觉知,重构一崭新的学术话语,参与于全人类文明的交谈与建构。
台湾地区九二一的大地震、美国九一一双子星大楼的崩落、美国对伊拉克的反恐战争,世纪之交的后现代,人们随着天地间的颤抖而恐惧,随着文明的异化而惊疑。这几个星期来,台湾、香港与大陆正为非典型急性肺炎SARS的肆虐痛苦,存在在挣扎中、生命在考验中,我深切的觉知到朱夫子所说的“坚难!”
牟先生竟已逝世八年,但我仍记起一九九五年为先生所作的挽联:
夫子飘飘来魏晋风骨好为青白眼世俗人皆惊宠辱,
吾师悠悠去宋明义理能过生死关真儒者何畏阴阳。
牟先生面对苦痛与危难的“高狂俊逸”(蔡仁厚先生对牟先生的称语)令人低回!
夜深矣!深矣!天明亦已近矣!近矣!
抬头望见我书房上的牟先生造像,有一段文字写着:
“吾师牟宗三先生,毕其生,拓落自然,一无所罣,惟吾华族文化为终身勠力之目标。彼尝言:惟有大感受而后有大问题,有大问题而后有大悲心,有大悲心而后有大智慧;如斯始能成就哲学志业也。”
壬戌之秋安梧谨志
先生造像旁边镶着一副嵌名对联,联曰:
宗师仲尼诚通天地,
三教判列道贯古今。
夜深矣!远矣!天明亦已近矣!近矣!祷之于天地神祇,谨此虔诚,谨此虔诚!(癸未春暮五月五日晨三时于元亨斋)
原刊台湾《东海哲学研究集刊》第十五辑,页-,台湾:台中东海大学。
作者简介
林安梧,哲学家、宗教学家。台湾大学第一位哲学博士。先后担任台湾慈济大学人文社会学院院长、台湾清华大学教授暨通识教育中心主任、台湾师范大学教授,慈济大学宗教与人文研究所所长、台湾元亨书院创院院长,山东大学儒家文明协同创新中心杰出海外访问学者及儒学高等研究院客座教授。山东大学易学及中国古代哲学研究中心特聘教授、台湾元亨书院院长。
师从牟宗三先生,是当代新儒学第三代中极具创造力的思想家。林安梧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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